日本的全盛时期
1987年l0月纽约股价暴跌以后,日本股价快速上涨,显示出日本的强大实力。日本股票价格的不断上涨不单单是提高了公司及其领导的威望,而且也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去投资股票。似乎再没有比通过股票来赚钱更容易的了。使用贷款进行投机也能获得很大的收益,因为行市上涨所获得
股价上涨的一个巨大支持是日本人的心态和商务实践:意见分歧并不像西方人那样对立地表现出来以得到解决。分歧的澄清首先是以每个人都能保全面子的方式进行的。在这种心态下,股价的下跌会损害到公司的威望并且对公司的管理也会造成一定的不利影响。因此就存在着通过买进股票来防止出现价格损失的倾向。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不错的途径,但是如果不直接指明原因的话,那么这种做法会给揭露缺点造成困难。这会掩盖可能出现的畸形发展及其不利影响。此外,在日本公司内部员工们会普遍形成一切向上看的思维方式。因此在楼道、茶馆或是澡堂里也不会有人就可能或是必要的纠正措施展开讨论。为什么不会?因为股票价格――这个收买不了的企业经营成功与否的仲裁人――在不断上涨。25年以来它都在不断上涨。即使是石油危机也不能动摇股市的乐观情绪。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投资计划的正确性吗?
日本的商务实践和商务结构让本来处于竞争关系的竞争对手们通过监事会、参与投资和信贷联系在了一起。与其把这种公司结构理解成是一个相互依赖和相互竞争的独资公司,不如将其理解成是一个大型的组织产物。政府在这种组织产物中与其说是公共福利的决策者,不如说是工业巨头的傀儡。政治与投资之间的这种结合最终促使日本银行轻率地发放低息贷款。日本人引以为豪的经济迅猛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贷款为根基的。在日本,利用广泛的人际关系网可以轻易获得贷款,这些巨额贷款必须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偿还。由此使得日本的金融投机活动异常兴旺起来。
最初是接受地产和不动产做抵押而放款和用得到的贷款去购买股票。然后用从股票中得到的收益和新获得的贷款去购买地产。地产需求的增加相应地推动了地产和不动产价格的上涨,由此扩大的贷款额度为了购买股票而去申请贷款提供了可能性,而这又会促使股票价格上涨。由贷款、不动产价格和股票价格组成的上涨螺旋开始不断地向新的高度攀升。
这种游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不断上涨的价格无法再不断创造出新的抵押贷款可能性为止。因为银行的有价证券持有量在不断增加,这也促使银行慷慨地发放贷款。如果银行手中的股票的价格下跌,那么银行也会遭受巨大的损失,因此为避免损失,在需要时银行会支持本应该下跌的股价。这样投机活动所赖以存在的基础就承受着越来越沉重的负担。
“黄祸”
美国人和欧洲人认为是问题的在日本人看来却是挑战。日本人的学习和工作热情、自律、对公司的忠诚和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都是值得钦佩的。这些品质是取得成功的保障。日本似乎正处在胜利的开始。前景总的来说是富于希望的。在具有丰富的生产储备、卓越的竞争优势和与巨大的中国市场之间的密切联系的背景下,日本经济的未来似乎是充满希望的。
日本人在全世界进行着大采购。他们买来的不是鞋子、汽车或是衬衫,而是不动产、公司和艺术品――买进所有精美的东西。三菱公司出资8.5亿美元收买了被称为美国“富有的标志”和“美利坚的标志”的纽约洛克菲勒中心51%的股份;索尼公司动用34亿美元买下了被称为“美国灵魂”的好莱坞哥伦比亚电影公司、三星电影公司和汉堡的四季酒店;松下公司斥资6l亿美元收购了美国环球影业公司;日本Shuwa株式会社购买了洛杉矶花旗广场和梵高的名画《向日葵》;美国广播公司大厦失守;花旗银行总部大厦易帜;莫比尔石油公司总部大厦陷落……日本通过投资来“收购美国”,逐步取得了对美国经济命脉的控制,而美国却无还手之力。据统计,1980~1988年日本在美国的直接投资增长了10倍以上。日本人拥有2850亿美元的美国直接资产和证券资产;控制了超过3290亿美元美国银行业资产(占美国银行业资产的14%);控制了加利福里亚州银行业资产的25%以上以及其未清偿贷款的30%;在美国拥有的不动产超过欧洲共同体的总和;占有了纽约股票交易所日交易量的25%。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太贵的,只有很少的精美之作能够满足他们的要求。恐惧蔓延到了美国的领导层、对异己的恐慌和对“黄祸”的恐惧。西方领导层的这种恐惧似乎是合理的,因为日本人公开买进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的财富是无穷的――就跟他们的债务也是无穷多一样。
投机热中的国家
整个国家都参与了股市投机,公司、经理、雇员和家庭主妇们。增加个人的财富似乎很简单,也很吸引人:在股票交易所里发出一个购买指令,财富就会增加。这并不是梦想,而是美妙的现实。
不久后就没有相应的国民经济成就和实体经济与交易所交易盈利和不动产价格的上涨相对应了。股票价格收益比率在日本是60和60以上,而在美国和欧洲通常是10到20。股票价格成了衡量公司声望的标准。股票牌价越高,公司的声望也就越高。这样每个公司都尝试着抬高其股票价格。
交易所牌价和不动产价格的上涨通常会导致利率的上升。然而裙带关系却在阻止利率的上升。银行不但慷慨地提供巨额贷款,贷款条件也非常优惠。利率的高低不再是供给与需求的问题,而是任人唯亲的结果,是在市场轻济规律以外随意互相提供贷款的结果。
当作为生产和货币供应量平衡因素的利率所具有的国民经济功能被剥夺以后,信用膨胀会导致货币供应过多,进而造成不动产和股票贬值。结果是从1985~1990年东京的地价翻了一番。投机活动,特别是用贷款进行的投机活动,也变得非常有利可图。在最景气时期,有超过一半的日本大企业通过投机获得了一半以上的利润。对于企业来说,投机和生产一样都是可获利的,而投机并不是特别费力,承担的风险似乎也较小。
1987~1990年,日本人的财富上涨了3倍。之所以会出现大规模的通货膨胀是因为日本国民并不是主要把钱用在消费上,而是投到了房地产、股票等资产市场上。1983年,日经股价指数年平均为8800日元,1986年升至16400日元,升幅近1倍。从1986年1月开始,日本股市进入疯狂状态。1987年1月份,日经股价指数突破20000日元。1987年3月,日本股票市场的市价总额已经达到26880亿美元,占全世界的36%,超过美国居世界第一。1987年10月的“黑色星期一”之后,西方各主要国家纷纷提高利率进行应对。日本却在国内资金极为富裕的情况下,继续保持超低利率水平,使其股票价格总额在两个月后达到全世界股票价格总额的42%,日经平均股价最高已经接近40000日元大关。此时,日本股票总市场已经占到GNP的1.6倍,占全球股市市价总额的42%。如果从1985年算起,到1989年为止,日本股票价格在4年时间内平均增长率高达49%,而同期实际GDP增长率只有4%。光是日本NTT公司的股票牌价就高于安联保险公司、巴斯夫集团、宝马、戴姆勒、德意志银行、蒂森钢铁集团的牌价总和。随着股市的上升,日本主要城市土地价格也开始猛涨。东京、大阪等六大城市市区地带各类用地平均指数1986年为40,1990年达到110,4年间上涨了近3倍。1987年,地价上涨达到了高潮,全国各类用途土地平均价格上涨了22%,东京住宅用地上升66%,商业用地为61%,均为历史最高,住宅用地首次超过商业用地。这一年,日本政府实施了一项《完善综合休养地区法》,提出将国土的20%变成国民休养地,通过政府补助和税收优惠,鼓励完善生活休闲设施,以达到扩大国内需求的目的。这一政策推动土地价格进一步上升。在“土地神话”和大量过剩资金的推动下,日本土地价格从1985年的4.2万亿美元增加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10万亿美元,上涨了两倍多。
盛田昭夫,“日本人可以说‘不’”。
然而新发行的货币不仅用在了投机上,也用在了购买美国公债上。美国公债的利息是日本贷款利息的两倍。这样最终负担公债利息的美国纳税人就间接地为一部分日本人的投机活动提供了资金支持。
太阳变得昏暗起来
日本泡沫经济破灭的契机是1989年5月。日本资产价格的持续、大幅上涨,使日本政府逐渐感受到了压力。1989年5月,日本银行决定改变货币政策方向,将维持了两年多的2.5%的“超低利率”提高至3.25%。1989年底,主张不惜一切代价抑制泡沫的强硬派代表三重野康出任日本央行行长,上任伊始,他就将中央银行贴现率由3.25%提高到4.5%,结束了日本的超低利率时代。当时日本央行采取了紧缩银根、限制不动产贷款等对策。当大大的投机泡沫被刺破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当股票价格收益比率从当时的65下降到符合西方标准的正常水平20以下,又会发生什么呢?如果股票的市值缩水将近1/3,又会给国民经济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是日本的企业太贵,还是美国和欧洲的企业过于便宜呢?
1989年底,索尼公司创始人盛田昭夫(Akio Morita)以充满自信心的口气说道,日本必须学会在它的批评者面前说“不”,如果日本成为超级大国,那对全世界都是一件好事。然而当1990年4月初日经225指数跌去了10%,跌至28000点时,这种自信就减弱了许多,“太阳变得昏暗起来”,《远东经济评论》这样写道。这是日本战后的第二次最为严重的股价暴跌。股价在1989年12月29日达到历史最高点38916点以后就急剧下滑,大部分投资者都是损失惨重,可是大多数投机者都不想承认这一点。
1990年,日元、债券、股票同时贬值,泡沫开始破灭,败象毕显。股价和地价的下降导致信贷担保物的贬值,金融机构为避免债权损失而迫切要求债务人尽快偿还借款或追加担保,这就迫使有关企业转让自己保持的股票和不动产,结果大大助长了出让股票和土地的风潮,导致股价和地价的进一步下跌。如此反复,形成恶性循环。但是,这时大多数人还没有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经济的挫折很快就会得到克服。另外,房地产价格持续暴跌,致使许多房地产商和建筑公司在房地产领域的投资彻底失败,根本无力偿还银行的贷款而不得不宣布破产。房地产公司以及个人在向银行贷款时虽然都有房地产、股票等资产做担保抵押,但随着土地和股票价格的不断下跌,担保的价值日益下降,致使日本金融机构不良债权不断增长,资本充足率大幅下降。不良债权的大量增加导致金融机构的财务体制十分脆弱,抗风险能力下降。部分金融机构甚至还出现了资金周转失灵等问题,致使日本十大银行中的日本长期信用银行、日本债券信用银行以及北海道拓殖银行相继倒闭。中小金融机构的破产更是接连不断,日本金融体系发生剧烈动荡,险些引发一场严重的金融危机,日本银行的各项机能均遭到重创。
从1990年起开始的日本股票的价格下跌,是在1985~1990年期间日本政府为了减少日元升值带来的经济压力、同时缓解日元升值预期而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所导致的结果。
为抑制经济过热特别是股市泡沫,日本央行自1989~l990年又一连5次大幅提升利率,日本股市因此从38000点以上一路下跌至14000点以下。从此以后,尽管日元进一步大幅升值,但日本的利率政策不再以遏制日元升值和预防通货膨胀为重点,而是以刺激国内经济为重点。遗憾的是,即使接近并达到零利率水平,日本经济不仅仍不见起色,反而走入零增长时代。股市上投资者的信心被严重损害,即使为股市注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也起不到任何积极的效果。日本民众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国民生产总值下降。亚洲四小龙因缺少资金去购买外国商品而陷入的危机也波及到日本。战后第一次大规模的解雇雇员是不可避免的。失业率和自杀率达到了最高记录。尽管已经进行了破产清算,但在日本还是出现了5000亿美元的呆账。
日本进入了10年的漫长衰退期
自此以后,日本经济始终在走下坡路:内需不足,海内外投资低迷,银行呆账、坏账急增,国债、地方政府债券过度发行,日元超常贬值,消费税直线上扬,长期利息居高不下,年通货膨胀率达两位数。这不仅给日本国民造成不安,同时也给亚太地区乃至全世界经济的发展投下了巨大阴影。当日经225指数下跌到14000点以下时,一位基金经理说道:“令人更讨厌的事情马上就会来到。”在此期间日经225指数达到了14200点的最低点。股票价格也在2001年跌到10000点的最低点大关。伴随着股价的下跌人们的情绪也越发地消沉。在日本的很大范围内出现了消费萎靡态势。当人们面临着失业的威胁和在未来的前景越来越暗淡的情况下,还有谁会愉快地消费呢?在看不到销售机会、到处都是开工不足和可能的买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情况下,还有谁愿意去投资呢?
早先的乐观情绪和不可动摇的自信心早已转变成了极度的悲观失望。泡沫崩溃给日本经济增长带来的最大的损害性因素是银行金融系统大量的金融坏账。泡沫经济时期,全国各地资金都集中投向房地产价格上涨最快的大城市。差不多所有的投资机构、生产企业以及很多个人都踊跃向银行借款投入到房地产中。房地产泡沫崩溃后,大量借款不能偿还,给银行金融机构造成大量不良资产。银行冲销不良债权,使可贷资产规模及流动性下降,造成宏观融资量急速收缩。中小企业因资金周转不开大量倒闭,殃及中小银行金融机构跟着破产。随着经济低迷时期的延长,中小企业和中小金融机构破产蔓延到大企业和大银行金融机构。破产的投资机构及银行金融机构越来越大。对于银行的巨额不良资产,日本政府一直想采取内部处理的方式悄悄化解,但很难处理。因为清理不良资产需要大量资金,而政府把资金已投入到扩大公共投资上去了。大银行金融机构连连破产,导致日本金融机构在国际市场上的融资信用等级下降,融资成本提高。金融坏账及金融风险成为影响日本经济长期陷入低谷爬不出来的最关键原因。1992年宫泽喜一内阁为刺激经济,首次实施10万亿日元规模的经济对策,打出“积极型财政”。随后历代内阁迄今总共发动10次刺激经济对策,总额近130万亿日元。然而,日本景气仍持续低迷,国家和地方的长期债务快速膨胀,到2000年底累积债务高达666万亿日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30%。这些刺激经济的对策也不能打消日本人民对未来的忧虑,他们情愿把手中的日元都存起来,也不愿用于消费。
不仅裙带关系,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日本黑手党也防碍了日本经济的复苏。日本警察厅的调查表明,犯罪集团榨取了l/3的日本企业的钱(德国《明镜》周刊,第一期,第101页)。有16%的被调查企业认为这种行为属于“普通的商务实践”。有组织的犯罪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日本经济的普遍萧条并且阻碍了经济的重新复苏。
(摘自《资本战争》,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年2月版,定价:38.00元)